棉花雲低低地壓下來，慢慢降臨在舞臺中央，臺上濃霧彌漫。

原先在舞榭裏面的人識相地離開，就連賈菀也加快斂錢的動作，匆匆忙忙跳下臺階。

濃霧漸散，走出一男一女。

女仙人頭上插著碧綠長簪，笑起來嘴裏有一顆虎牙。男子頭上冠著烏巾，空靈飄渺。

在場各大門派弟子的視線匯聚在二人身上，對他們的身份諸多猜測。

女仙人拔下頭上發簪，簪子一頭是青綠色，一頭是白色，她把青綠色的那頭朝旁邊男子頭上重重一敲，說道：“三十三，下手太重了，活口留下點。”

三十三號低著頭，唯唯諾諾地點頭，嘴裏滿是道歉話語。

“這我還怎麽卷......”抱怨的女仙人不依不饒地絮叨著三十三號，忽望見舞臺下方的崔攸寧。她感覺汗毛豎起，瞬間收聲。

後知後覺的三十三號看見崔攸寧，清清嗓子高聲呼喚“兄長”，隨即跳下舞臺，說道：“早知兄長在此地，我就不出手了，還落得同僚埋怨。”

“攸躋。”崔攸寧喉嚨疼痛，覺察口中有腥甜泛上來，是塗修遠的詛咒傷及他的命脈。崔攸躋也看出崔攸寧不對勁，走上前忙作攙扶。

三十三凡間俗名是崔攸躋，在世為人時，與崔攸寧是同母所出。

生時他們兄弟兩人關系並非融洽，每次見面劍拔弩張，飛升後倒是一團和氣。

在凡間，崔攸躋的名號響亮，以其博學多聞著稱，後在儲君之爭中落敗，隨後流放至邊遠之地。正因為如此，塗修遠屠崔家全門時，他因不在萬葉城而僥幸逃過一劫，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。

凡人往往同情失意者，聽見崔攸躋的名字，眾修士閃爍著憐惜目光，有些修士以不太友善地看一眼崔攸寧。

崔攸寧表面虛懷若谷，默默把這些人的臉牢記。

崔攸寧冷冷地瞥一眼那虎牙仙子，方才還神氣十足，眼下像一根蔫蔥。他無奈地搖搖頭，說道：“攸躋，清口直斷門前來此地，可是為被冒名之事？”

聽見凡間的“清口直斷門”是冒名這句話，臺下眾凡修閉氣凝聲，面面相覷。

假的清口直斷門心虛地慢慢溜走。兔子掌門從這兩人降臨時，就認出他們是真正的清口直斷門。

不過與凡間的那些人不同，兔子掌門更熟悉的是虎牙青簪女子，宋青蔥。

比起看著和善沒脾氣的崔攸躋，他們更畏懼宋青蔥的存在。

宋青蔥幾次三番想把他們滿門滅了，還好清口直斷門未曾露面過的劉掌門阻攔，清口直斷門與他們過去一直相安無事。

兔子見到宋青蔥和沒有主心骨的崔攸躋一同而來時，本覺得自己難逃一劫。

真是想不到宋青蔥如此畏懼崔攸寧，從剛剛起一直低著頭，也沒有發現他們已經站在逃生出口，準備撤退。

這時候門口處襲來一道強力的劍氣。

假的清口直斷門的眾人紛紛跌坐在地上，又是一道恢宏劍氣，攔腰把他們劈成兩半。

在一旁圍觀的修士們以為他們血濺當場，紛紛撩起袖子遮住眼睛，久久沒有嗅到血特有的腥味，而是另一個奇怪的味道。

海水潮濕的味道撲鼻而來，像是嫻熟的漁夫趕海並滿載而歸。

期間有修士鼓起勇氣窺視一眼殘虐的場面。滿地都是濃黑色表面並邊緣泛著綠光的貝殼，貝殼四敞大開著，裏面包裹著大塊淡黃色的貝肉。

原來假的清口直斷門全是貝類精怪所化，並非凡修登仙。

其實這些貝殼精並非完全說謊，他們門派的名字也念作“清口”。只是寫法不同，他們的名字寫作“青口”。同時兩個門派行事風格截然不同。

清口直斷門對此一直無計可施，這些成仙的妖物是名副其實的青口，對他們稱不上是假借名號。

滿地殘落的青口貝殘骸之間，走出來紅衣顏笙和白衣陸析。

有些年歲較大的仙人憂心忡忡地看一眼身後的崔攸寧兄弟，小聲道：“這可是都到齊了？”

崔攸躋見到顏笙朝他們走過來，小跑著走過去迎接，說道：“顏笙，許久未見。我們約定的日子快到了。”

顏笙在腦海裏翻看一會兒，是有這麽一段記憶，“嗯。金蟬術最近也寫好了，只是還差一步實踐，我也因為一些事一直升不上去天。”

“靈魂撕裂的事？”崔攸躋問道。

“差不多。也不完全是。”顏笙點點頭。

崔攸躋不著急催促顏笙，遞給顏笙一個四方玲瓏寶盒，“神尊一早就料定你會為此困擾，特命我做出來融魂丹。”

“你們家人做事向來講究等價交換，可是要我付出什麽代價？”顏笙問。

崔攸躋搖搖頭：“應該沒有，神尊沒有交代就是沒有，或者提前預支代價。”

“這樣。”顏笙一把奪過盒子，迫不及待地打開盒蓋。

盒子打開的一瞬間，盒內湧出萬丈金光。

等耀得眾人睜不開眼睛的光散盡後，顏笙發現裏面躺著一顆黃色圓潤飽滿的——豌豆。

“這是融魂丹？不是你飛升前就在種的豌豆？”顏笙頓生疑惑。

她捏起豌豆，閉著一只眼睛，在太陽下面仔細觀察半天，楞是沒品出其中的門道。

看到顏笙滿臉寫著不相信，崔攸躋說道：“這是神品豌豆，可不像除了甜一無所謂有的綠皺豌豆，一千年只能結一顆。”

“綠皺豌豆怎麽嗎？我們綠皺可是豌豆界公認的最稀有的富養豌豆。”賈菀聽到崔攸躋的話，登時火冒三丈，就差抽出豌豆藤蔓纏繞他的脖子，把他吊在豌豆樹上謝罪。

崔攸躋轉頭問道：“誠然綠皺是豌豆士族。可是甄婉，你又不是豌豆。”

“別吵起來，她不是甄婉。是我徒弟賈菀，”顏笙手肘推搡一下崔攸躋，下巴伸向與賈菀容貌相似的甄婉，“她是甄婉練金蟬功時候脫下的殼，就是豌豆殼。”

說道甄婉，顏笙忽而想起他也是青口直斷門受害者。

現在青口直斷門被滅，以後再也沒有被青口直斷門陷害淪為妖獸的凡人。只是，原來那些受害者該怎麽辦，這些無辜受害人是不是還有機會恢覆真身？

崔攸躋仿佛看穿她的心思，還沒等顏笙開口，掌心揉搓出光球，光芒籠罩整個院落，零零碎碎的光點落在每個曾被施加變形術的修士身上。

黍三在沐浴過這光芒後，下巴比原先圓潤幾分，背部挺直，蓬松淩亂的頭發垂墜下來，顯得氣質堂堂。

“這些修士中咒較近，倒是可以把咒術徹底拔除。鶴沖派的甄婉和竇不遲暫時變不回去，經年累月，他們的靈魂與所化形的身體開始融合。”崔攸躋說道。

“不對啊，老頭。我記得甄婉是你買走的。那時候怎麽不把他變回去？”賈菀一語驚人，直接道出崔攸躋和青口直斷門過往。

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，甄婉是崔攸躋的人，被他派去與顏笙、陸析在天勤境裏巧遇。

就在這時，顏笙劃破手指，蘸著空氣畫出兩道他們從未見過的符，沖著甄婉和竇不遲而去。

竇不遲的身形變得靈巧幾分，甄婉的身形漸漸抽高，兩人紛紛恢覆原來的模樣。

“嫂嫂你還沒等我說完呢，甄婉我會替他變回原形。我的解藥還沒用呢。”崔攸躋說道，“算了，這趟下來還有其他要事需要找你幫忙。“

“找我？”顏笙納悶問了一句。

崔攸躋朝之前宋青蔥所站位置看過去，卻不見其人影，東張西望尋覓半天，才尋得她的蹤跡。

宋青蔥正不亦樂乎地撿拾滿地的青口，與她一樣忙碌的還有到處撿錢的賈菀和黍三。

崔攸躋引著顏笙去了內間，臨走前還不忘叫上之前一直沈默的宋青蔥，“宋青蔥，別忘記此次下凡的目的。”

“蛤仔煎........不是，”宋青蔥往袋子裏塞入最後幾枚青口，一拍腦門恍然想起天河老牛的事。

看著漸行漸遠的顏笙他們，她連忙跟上去。

“當時我害怕極了，一甩蔥尾就把它砸暈，很久他都沒醒過來。”宋青蔥向顏笙交代了宋青蔥誤殺天河老牛的事。

顏笙點點頭：“交給我老牛的屍體？或許一滴扶胥血就行。”

聽到這話，宋青蔥有點靦腆地撓撓頭，說道：“它的屍體在我肚子裏，只還剩下一副骨頭。”

邊說著，崔攸躋把存著老牛屍骨的盒子打開，裏面的的確確只剩一副牛骨架，牛頭頂著兩個通天犄角，瞪著兩個窟窿，格外瘆人。

顏笙揉揉太陽穴感慨一聲。她現在運用的扶胥術，若是所救之物尚有一口氣，她還勉強能救。但從無到有，這可就太難辦了。於是她感慨一聲：“多大仇？”

“這老牛一見到我就沖過來，我是飛升前蔥精，怕他把我啃了。”宋青蔥解釋道, “後來闖禍後，我想著幹脆毀屍滅跡，反正老牛只有每年七月才有人註意。誰知道前幾天神尊突然問起老牛的事。”

“所以你們是想？”顏笙問道。

崔攸躋說道：“所以我們想請嫂嫂提早飛升。”

握著崔攸躋給她的融魂丹，顏笙心裏有點忐忑。

清口直斷門果然是神機妙算，她的確有意拖延飛升時間。她回憶起天勤境裏面的事，陸析只剩三個月的壽命。

顏笙想至少陪伴陸析走完這三個月的旅途再離開。

“等您回歸主神位，一切就能迎刃而解。聽聞您下凡間前就是管轄三界生死。”崔攸躋繼續說道。

“你怎麽知道？我記得你不過萬歲。”顏笙反問道，“你哥都不知道我的來歷......”

顏笙心生疑慮，卻也沒有過多糾纏。這兩個仙人如此急匆匆下凡請她提前飛升，想必是被逼得焦頭爛額。

算了，等她登仙後，問問陸析可願與她天婚，若是他不願，把壽數還給他再補上些壽數作為報償。

陸析應該能撐到她把天勤境背後盤根錯節的事解決掉，等他上來再說。

顏笙說道：“罷了。三天後是個良辰吉日，倒是可以布陣飛升。只是......”

“只是什麽？”兩仙人問道。

“這一世我有個遺憾。”

“我和陸析這一世的婚姻就像兒戲。入修門之前，我在大婚當日逃跑。入修門之後，我來鶴沖派找他，卻發生意外，昏迷的狀態下與他成親。”

“如果可以的話，我希望與他正式成親。等這個願望完成後，我再隨你們兩人飛升。”

房間的門口有沈重的腳步聲，和一聲漸漸遠去的嘆息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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